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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子龍找帽子原文

發布時間:2022-02-28 18:56:52

⑴ 求《喬廠長上任記》原文

喬廠長上任記
作者:蔣子龍
「時間和數字是冷酷無情的,象兩條鞭子,懸在我們的背「先講時間。如果說國家實現現代化的時間是二十三年,咱們這個給國家提供機電設備的廠子,自身的現代化必八到十年內完成。否則,炊事員和職工一同進食堂,是不時開飯的。
「再看數字。日本日立公司電機廠,五千五百人,年產一千百萬千瓦:咱們廠,八千九百人,年產一百二十萬千瓦。說明什麼?要求我們干什麼?
「前天有個叫高島的日本人,聽我講咱們廠的年產量,他晃腦袋,說我保密!當時我的臉臊成了猴腚,兩只拳頭攥出了水。不是要揍人家,而是想揍自己。你們還有臉笑!當時要看見你們笑,我就揍你們。
「其實,時間和數字是有生命、有感情的,只要你掏出心來追求它,它就屬於你。」
——摘自廠長喬光朴的發言記錄

出 山

黨委擴大一上來就卡了殼,這在機電工業局的會議室里不多見,特別是在局長霍大道主持的會上更不多見。但今天的沉悶似乎不是那種乾燥的、令人沮喪的寂靜,而是一種大雨前的悶熱、雷電前的沉寂。算算吧,「四人幫」倒台兩年了,七八年又過去了六個月,電機廠已經兩年零六個月沒完成任務了。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全局都炔要被它拖垮了。必須徹底解決,派硬手去。派誰?機電局閑著的幹部不少,但頂戰的不多。願意上來的人不少,願意下去,特別是願意到大難雜亂的大戶頭廠去的人不多。
會議要討論的內容兩夭前已經通知到各委員了,霍大道知道委員們都有準備好的話,只等頭一炮打響,後邊就會萬炮齊鳴。他卻絲毫不動聲色、他從來不親自動手去點第一炮,而是讓炮手准備好了自己燃響,「更不在冷場時陪著笑臉絮絮叨叨地啟發誘導。他透徹人肺腑的目光,時而收攏合國沉思,時而又放縱開來,輕輕掃過每一個人的臉。
有一張臉漸漸吸引住霍大道的目光。這是一張有著礦石般顏色和獵人般粗擴特徵的臉: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餓虎般深藏的雙眼;顴骨略高的雙頰,肌厚肉重的闊臉;這一切簡直就是力量的化身。他是機電局電器公司經理喬光朴,正從副局長徐進亭的煙盒裡抽出一支香煙在手裡擺弄著。自從十多年前在「牛棚」里一咬牙戒了煙,從未開過戒,只是留下一個毛病,每逢開會昔昔思索或心情激動的時候,喜歡找別人要一支煙在手皇玩弄,間或放到鼻子上去嗅一嗅。彷彿沒有這支煙他的思想就不能集中,他一雙火力十足的眼睛不看別人,只盯住手裡的香煙,飽滿的嘴唇鐵閘一般緊閉著,裡面堅硬的牙齒卻在不斷地咬著牙幫骨,左頰上的肌肉鼓起一道道稜子。霍大道極不易覺察地笑了,他不僅估計到第一炮很快就要炸響,而且對今天會議的結果似乎也有了七分把握。
果然,喬光朴千里那支珍貴的「鬱金香」牌香煙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一堆碎煙絲,他伸手又去抓徐進亭的煙盒,徐進亭擋住了他的手:「得啦,光朴,你又不吸,這不是白白糟踏嗎。要不一開會抽煙的人都躲你遠遠的。」
有幾個人嘲弄地笑了。
喬光朴沒抬眼皮,用平穩的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口吻說:「別人說我先說,請局黨委考慮,讓我到重型電機廠去。」
這低沉的聲調在有些委員的心裡不啻是爆炸了一顆手榴彈。徐副局長更是驚詫地搗出一支香煙主動地丟給喬光朴:「光朴,你是真的,還是開玩笑?」
是啊,他的請求太出人意外了,因為他現在占的位子太好了。「公司經理」——上有局長,下有廠長,能進能退,可攻可守。形勢穩定可進到局一級,出了問題可上推下卸,躲在二道門內轉發一下原則號令。願干者可以多勞,不願干者也可少干,全無憑據,權力不小,責任不大,待遇不低,費心血不多。這是許多老幹部夢寐以求而又得不到手的「美缺」。喬光朴放著輕車熟路不走,明知現在基層的經最不好念,為什麼偏要下去呢?
喬光朴抬起眼睛,閃電似地掃過全場,最後和霍大道那穿透一切的目光相遇了,倏地這兩對目光碰出了心裡的火花,一剎那等於交換了千言萬語。喬光朴仍是用緩慢平穩的語氣說:「我願立軍令狀。喬光朴,現年五十六歲,身體基本健康,血壓有一點高,但無妨大局。我去後如果電機廠仍不能完成國家計劃,我請求撤銷我黨內外一切職務。到幹校和石敢去養雞喂鴨。」
這傢伙,話說得太滿、太絕。這無疑是一些眼下最忌諱的語言。當語言中充滿了虛妄和位權,稍負一點責的幹部就喜歡說一些漂亮的多義詞,讓人從哪個方面都可以解釋。什麼事情還沒有干,就先從四面八方留下退卻的路。因此,喬光朴的「軍令狀」比它本身所包含的內容更叫霍大道高興。他激賞地抬起眼睛。心裡想,這位大爺就是給他一座山也熊背走,正象俗話說的,他象腳後跟一樣可靠,你盡管相信他好了。就問:「你還有什麼要求?」
喬光朴:哦要帶石敢一塊去,他的黨委書記,我當廠長。」
會議室里又炸了。徐副局長小聲地沖他嘟嚷:「我的老天,你剛才扔了個手榴彈,現在又撂原子彈,後邊是不是還有中子彈?你成心想炸毀我們的神經?」喬光朴不回答,腮幫子上的肌肉又鼓起一道道肉梭子,他又在咬牙幫骨,
有人說:「你這是一廂情願,石敢同意去嗎?」
喬光朴:「我已經派車到幹校去接他,就是拖也要把他拖來。至於他干不幹的問題,我的意見他干也得干,他不幹也得干。而且——」他把目光轉向霍大道,「只要黨委正式做決議,我想他是會服從的。我對別人的安排也有這個意見,可以聽取本人的意見和要求,但也不能完全由個人說了算。黨對任何一個黨員,不管他是哪一個級別的幹部,都有指揮調動權。」
他說完看看手錶,象事先約好的一樣,石敢就在這時候進來了。猛一看,這簡直就是一位老農民。但從他走進機電局大樓、走到這個地方來的人。他身材短小,動作遲鈍。彷彿他一切鋒芒全被這極平常的外貌給遮掩住了。斗爭的風浪明顯地在他身上留下了滌盪的痕跡。雖然剛交六十歲,但他的臉已被深深的皺紋切破了,象個胡桃核。看上去要比實踐年齡大得多。他對一切熱烈的問候和眼光只用點頭回答,他臉上的神色既不熱情,也不冷淡,倒有些象路人般的木然無情。他象個啞巴,似乎比啞巴更啞,啞巴見了熟人還要呀呀咿咿地叫喊幾聲,以示親熱,他的雙唇閉得鐵緊,好象生怕從里邊發出聲音來。他沒有在霍大道指給他的位子上坐下,好象不明白局黨委開會為什麼把他找來,隨時准備離開這兒。
喬光朴站起來:「霍局長,我先和老石談一談。」
霍大道點點頭。喬光朴抓住石敢的胳膊,半擁半推地向外走。石敢瘦小的身材叫喬光朴魁偉的體架一襯,就象大人拉著一個孩子。他倆來到霍大道的辦公室,雙雙坐在沙發上,喬光朴望著自己的老搭檔,心裡突然翻起一般難言的痛楚。
一九五八年,喬光朴從蘇聯學習回國,被派到重型電機廠當廠長,石敢是黨委書記。兩個人把電機廠搞成了一朵花。石敢是個詼諧多智的鼓動家,他的好多話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人揪住了辮子,在「牛棚」里常對喬光朴說:「舌頭是惹禍的根苗,是思想無法藏住的一條尾巴,我早晚要把這塊多餘的戶咬掉。」他站卒批判台上對造反派叫他回答問題更是惱火,不回答吧態度不好,回答吧更加倍激起批判者的憤怒,他曾想要是沒有舌頭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了。而和他常常一起挨斗的喬光朴,卻想出了對付批鬥的「精神轉移法」。剛一上台挨斗時,喬光朴也和石敢一樣,非常注意聽批判者的發言,越聽越氣,常常汁流浹背,毛發倒豎,一場批鬥會下來筋骨酥軟,累得象攤泥。挨斗的次數一多,時間一長就油了。喬光朴酷愛京劇,往台上一站,別人的批判發言一開始,他心裡的鑼鼓也開場了,默唱自己喜愛的京劇唱段,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此法果然有效,不管是幾個小時的批鬥會,不管是「冰棍式」,還是「噴氣式」,他全能應付裕如。甚至有時候還能觸景生情,一見批判台搭在露天,就來一段「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石敢,勸他的夥伴不要老是那麼認真,暗憋暗氣地老是詛咒本來無罪的舌頭。無奈石敢不喜好京劇,喬光朴行之有效的辦法對他卻無效。六七年秋天一次批判會,檯子高高搭在兩輛重型翻斗汽車上,散會時石敢一腳踩空,筆真地摔下台,腿腳沒傷,舌頭果真咬掉了一半。他忍住疼沒吭聲,血灌滿了嘴就咽下去。等於被人發現時已無法再找回那半個舌頭。從那天起,兩個老夥伴就分開了。石敢成了半啞巴,公共場合從來不說話。治好傷就到機電局幹校勞動,局裡幾次要給他安排工作,他借口是殘廢人不上來。「四人幫」倒台的消息公布以後,他到市裡喝了一通酒,晚上又回幹校了,說捨不得那大小「三軍」。他在幹校管著上百隻雞,幾十隻鴨,還有一群羊,人稱「三軍司令」。他表示後半輩子不再離開農村。今天一早,喬光朴派親近的人借口有重要會議把他叫來了。
喬光朴把自己的打算,立「軍令狀」的前後過程全部告訴了石敢,充滿希望地等著老夥伴給他一個全力支持的回答。
石敢卻是長時間的不吭聲,探究的、陌生的目光冷冷地盯著喬光朴,使喬光朴很不一在。老朋友對他的酶遠和不信任叫他心看:寒戰。石敢到底說話了,語言低沉而又含混不清,喬光朴費勁地:聽著:
「你何苦要拉一個墊背的?我不去。」
喬光朴急了:「老石,難道你躲在幹校不出山,真的是象別人傳說的那樣,是由於怕了,是『怕死的楊五郎上山當了和尚』?」
石敢臉上的肌肉顫抖了一下,但毫不想辯解地點點頭,認帳了。這使喬光朴急切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替他的朋友否認:「不,不,你不是那種人!你唬別人行,唬不了我。」
「我只有半個舌……舌頭,而且剩下的這半個如果牙齒夠得著也想把它咬下去。」
「不,你是有兩個舌頭的人,一個能指揮我,在關鍵的時候常常能給我別的人所不能給的幫助;另一個舌頭又能說群眾服從我。你是我碰到過的最好的黨委書記,我要回廠你不跟我去不行!」
「咳!」石敢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的暗流,「我是個殘廢人,不會幫你的忙,只會拖你的手腳。」
「石敢,你少來點感傷情調好不好,你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舌頭,你有頭腦,有經驗,有魄力,還有最重要的--你我多年合作的感情。我只要你坐在辦公室里動動手指,或到關鍵時候給我個眼神,提醒我一下,你只管坐陣就行。」
石敢還是搖頭:、我思想殘廢了,我已經消耗完了。」
「胡說!」喬光朴見好說不行,真要惱了,「你明明是個大活人,呼出碳氣,吸進氧氣,還在進行血液循環,怎說是消耗完了?在活人身上難道能發生精力消耗完的事嗎?掉個舌頭尖思想就算殘廢啦?」
「我指熱情的細胞消耗完了。」
「嗯?」喬光朴一把將石敢從沙發上拉起來,槍口似的雙眼瞄準石敢的瞳孔,「你敢再重復一遍你的話嗎?當初你咬下舌頭吐掉的時候,難道把黨性、生命連同對事業的信心和責任感也一塊吐掉了?」
石敢躲開了喬光朴的目光,他碰上一面無情的能照見靈魂的鏡子,他看見自己的靈魂變得這樣卑微,感到吃驚,甚至不願意承認。
喬光朴用嘲諷的口吻,象是自言自語地說:「這真是一種諷刺,『四化』的目標中央已經確立,道路也打開了,現在就需要有人帶著隊伍沖上去。瞧瞧我們這些區局級、縣團級幹部都是什麼精神狀態吧,有的裝聾作啞,甚至被點將點到頭上,還推三阻四。我真納悶,在我們這些級別不算小的幹部身上,究竟還有沒有普通黨員的責任感?我不過象個戰士一樣,聽到首長說有任務就要搶著去完成,這本來是極平常的,現在卻成了出風頭的英雄。誰知道呢,也許人家還把我當成了傻瓜哩!」
石敢又一次刺疼了,他的肩頭抖動了一下。喬光朴看見了,誠懇地說:「老石,你非跟我去不行,我就是用繩子拖也得把你拖去。」
「咳,大個子……」石敢嘆了口氣,用了他對喬光朴最親熱的稱呼。這聲「大個子」叫得喬光朴發冷的心突地又熱起來了。石敢立刻又恢復了那種冷漠的神情:「我可以答應你,只要你以後不悔。不過丑話說在前邊。咱們訂個君子協定,什麼時候你討厭我了,就放我回幹校。」
當他們兩個回到會議室的時候,倭員們也就這個問題形成了決議。霍大道對石敢說:「老喬明天到任,你可以晚幾天,休息一下,身體哪兒不適到醫院檢查一下。」
石敢點點頭走了。
霍大道對喬光朴說:「剛才議論到幹部安排問題,你還沒有走,就有人盯上了你的位子。」他把目光又轉向委員們,「你們是不是還把別人托你們的事都擺到桌面上來,大家一塊議一議。」
大家面面相覷,他們都知道霍大道的脾氣,他叫你拿到桌面上來,你若不拿,往後在私下是決不能再向他提這些事了。徐進亭先說:「電機廠的冀申提出身體不好,希望能到公司里去。」接著別委員也都說出了曾托咐過自己的人。
霍大目光象錐子一樣,氣色森嚴,語氣里帶著不想掩飾的憤怒:「什麼時候我們黨的人安排改為由個從私下活動了呢?什麼時候黨員的工作崗位分成了『肥缺』、『美缺』和『廢缺』、『苦缺』了呢?毛遂自薦自古就有,喬光朴也是毛遂自薦,但和這些人的自薦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質。冀申同志在電機廠沒搞好,卻毫不愧疚的想到公司當經理,我不相信搞不好一個廠的人能搞好一個公司。如果把托你們的人的要求都滿足,我們機電局只好安排十五個副局長,下屬六個公司,每個公司也只好安排十到十五個正副經理,恐怕還不一定都滿意。身體不好在基層幹不了到機關就能幹好,機關是療養院?還是說在機關干好乾壞沒關系?有病不能工作的可以離職養病,名號要掛在組織處,不能占著茅坑不屙屎。寧可虛位待人,不可濫任命誤黨誤國。我欣賞光朴同志立的『軍令狀』,這個辦法要推行,往後象我們這樣的領導幹部也不能幹不幹一個樣。有功的要升、要賞,有過的要罰、要降!有人在一個單位玩不轉了就託人找關系,一走了之。這就助長幹部身在曹營心在漢,騎著馬找馬。難怪工人反映,廠長都不想在一個廠里干一輩子,好則訂個三年計劃,少則是一年規劃,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怎麼能把工廠搞好!」
徐進亭問:「冀申原是電機廠一把手,老喬和石敢一去不把他調出來怎麼安排?」
霍大道說:「當副廠長嘛。干好了可以升,干不好還降,直降到他能夠勝任的職位止。當然,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大家還可以討論。」
徐進亭悄悄對喬光朴說:「這下你去了以後就更難弄了。」
喬光朴聳聳肩膀沒吭聲,那眼光分明在說,「我根本就設想到電機廠去會有輕松的事。」。

《喬廠長上任記》原文:http://blog.sina.com.cn/s/blog_964cae820100ytuz.html

⑵ 幫助尋找文學名作

1.薄奠 郁達夫
http://www.8.com/novel/html/20070316/309/16054.html

2.靈與肉
張賢亮

他是一個被富人遺棄的兒子……

——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



許靈均沒有想到還會見著父親。

這是一間陳設考究的客廳,在這家高級飯店的七樓。窗外,只有一片空漠的藍天,抹著疏疏落落的幾絲白雲。而在那兒,在那黃土高原的農場,窗口外就是綠色的和黃色的田野,開闊而充實。他到了這里,就像忽然升到雲端一樣,有一種晃晃悠悠的感覺,再加上父親煙斗里噴出的青煙像霧似的在室內飄浮,使眼前的一切就更如不可捉摸的幻覺了。可是,父親吸的還是那種印著印第安酋長頭像的煙斗絲,這種他小時候經常聞到的、略帶甜味的咖啡香氣,又從嗅覺上證實了這不是夢,而是的的確確的現實。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父親把手一揮。三十年代初期他在哈佛取得學士學位以後,一直保持著在肯布里季時的氣派,現在,他穿著一套花呢西服,蹺著腿坐在沙發上。「我一到大陸,就會了一句政治術語,叫『向前看』。你還是快些准備出國吧!」房裡的陳設和父親的衣著使他感到莫名的壓抑。他想,過去的是已經過去了,但又怎能忘記呢?

整整三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秋天,他捏著母親寫的地址,找到霞飛路上的一所花園洋房。陣雨過後,泛黃的樹葉更顯得憔悴,滴滴水珠從圍牆里的法國梧桐上滴落下來。圍牆上拉著帶刺的鐵絲;大門也是鐵的,塗著嚴峻的灰色油漆。他掀了很長時間門鈴,鐵門上才打開一方小小的窗口。他認得這個門房,正是經常送信給父親的人。門房領著他,經過一條兩旁栽著冬青的水泥路,進到一幢兩層樓洋房裡的起居室。那時,父親當然比現在年輕多了,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羊毛坎肩,肘臂倚在壁爐上,低著頭抽煙斗。壁爐前面的高背沙發上,坐著母親成天詛咒的那個女人。

「這就是那個孩子?」他聽見她問父親,「倒是挺像你的。來,過來!」他沒有過去,但不由自主地瞥了她一眼。他記得他看見了一對明亮的眼睛和兩片塗得很紅的嘴唇。

「有什麼事?嗯?」父親抬起頭來。

「媽病了,她請你回去。」

「她總是有病,總是……」父親憤然離開壁爐,在地毯上來回走著。地毯是綠色的,上面織有白色的花紋。他的眼睛追蹤著父親的腳步,強忍住不讓淚水流出來。

「你跟你媽說,我等一下就回去。」父親終於站在他面前。但他知道這個答復是不可靠的,母親在電話里聽過不止一次了。他膽怯而固執地要求:「她要您現在就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把他推向門口。「你先回去,坐我的汽車回去。要是你媽病得厲害,叫她先去醫院。」父親送他到前廳,突然,又很溫存地摸著他的頭,囁嚅地說,「你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你就懂得,懂得……你媽媽,很難和她相處。她是那樣,那樣……」他仰起臉,看見父親蹙皺著眉,一隻手不住地擦著額頭,表現出一種軟弱的、痛苦的神情,又反而有點可憐起父親來。

然而,當他坐在父親的克萊斯勒里,在滾動著金黃落葉的法租界穿行的時候,他的淚水卻一下子湧出來了。一股屈辱、自憐、孤獨的情緒陡然襲來。誰也不可憐!只有自己才可憐!他沒有受過多少母親的愛撫,母親摩挲麻將的時候比摩挲他頭發的時候多得多;他沒有受過多少父親的教誨,父親一回家,臉就是陰沉的、懊喪的、厭倦的,然後就和母親開始無休無止的爭吵。父親說他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就能懂得……實際上,十一歲的他已經模模糊糊地懂得了一些:他母親最需要的是他父親的溫情,而父親最需要的卻是擺脫這個脾氣古怪的妻子。不論是他母親或父親,都不需要他!他,不過是一個美國留學生和一個地主小姐不自由的婚姻的產物而已。後來,父親果然沒有回家。不久,當他母親知道父親帶著外室離開了大陸,不幾天也就死在一家德國人開的醫院里。

而正在這時,解放大軍開進了上海……

現在,經過了三十年漫長的歲月,經過歷史上任何三十年都從未容納過的那麼多變故,這個父親卻突然回來了,並且還要把他帶到國外去。整個事情是那麼不可思議,以致他都不能完全相信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親,坐在他父親面前的就是他自己。剛剛,有父親的女秘書密司宋打開貯藏室給父親拿衣服的時候,他看見大大小小的箱子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旅館商標:洛杉磯的、東京的、曼谷的、香港的,還有美國環球航空公司印著波音747的橢圓形標簽。從這個小小的貯藏室里掀開了一個廣闊的世界。而他呢,只不過是在三天前得到領導轉來的國際旅行社的通知,經過兩天兩夜汽車和火車的顛簸才到這里的。他提來的灰色人造革提包放在長沙發的一角。這種提包在農場還算是比較「洋氣」的,但一到這間客廳也好像忸怩起來,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提包上面放著他的尼龍網袋,裡面裝著他的牙具和幾個在路上吃剩下來的茶葉蛋。他看著那幾個詫異得咧開了嘴的、畏縮地擠在一起的茶葉蛋,想起臨走那天晚上,秀芝還叫他多帶些茶葉蛋給父親吃,不禁苦笑了一下。前天,秀芝一定要帶著清清到縣城的汽車站去送他。自他們結婚,他還沒有離開過農場,他這次遠行簡直成了他們小家庭的一次劃時代的壯舉。

「爸爸,北京在啥子地方?」

「北京在縣城的東北邊。」

「北京有好多好多縣城大嗎?」

「有好多好多縣城大。」

「有馬蘭花?」「沒有。」「有沙棗子嗎?」「沒有。」「唉——」清清像大人似的長嘆一聲,用手托著下頦,顯得非常非常失望,她認為好地方是應該有馬蘭花和沙棗子的。

「傻丫頭,北京可是個大地方咧!」趕車的老趙逗她,「你爸爸這回可要遠走高飛□!說不定要跟你爺爺出國哩。是不是,許老師?」秀芝蜷著腿坐在老趙背後,向他微微一笑。她沒有說話,但僅僅這一笑,就表現了她的信賴和忠貞。她不能想像他會到別的國家去,就和清清不能想像北京有多大一樣。

車轍交錯的土路坎坷不平,牲口在上面顛躓地踏著碎步。路北邊是一片整齊的條田,路南邊,在霧靄朦朦的遠方,就是他原來放馬的草場。這里的一切都像是有股磁性的吸力,三匹馬拉著一輛車也顯得那麼費勁。是的,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綿綿不盡的回憶,要離開它們了,他陡然感到更加親切。他知道三棵緊挨著的白楊後面,有一棵粗壯的沙棗樹。他下車折了一枝,幾個人在車上一顆顆地吃起來。這是西北特有的酸澀而略帶甜味的野果,六○年飢荒的年代,他曾經靠這種野果度日。很多年沒有吃了,現在吃起來卻品出了一種特別令人留戀的鄉土味,怪不得清清要問北京有沒有沙棗呢!「她爺爺保險沒有吃過沙棗!」秀芝把核吐到車外,笑著說。這是她發揮了最大的想像力來想像這個從國外回來的公公了。

其實並不需要想像,父子兩人是如此相似,就是秀芝在街上碰見也會認得出來的。兩個人都是細長的眼睛,線條纖細的、挺直的鼻樑,輪廓豐滿的嘴唇,甚至舉手抬足之間都表現出基因的痕跡。父親並不顯老,雖然膚色和兒子一樣黝黑,但那一定是有洛杉磯或是香港的海濱浴場上曬出來的,一點也不憔悴。父親仍然是那樣講究,那樣注意儀表,頭發盡管花白卻一絲不亂,手背上雖然出現了老人斑,但指甲卻修剪得十分光潔。茶幾上,在精緻的咖啡杯周圍,散亂地放著三B牌煙斗、摩洛哥羊皮的煙絲袋、金質打火機和鑲著鑽石的領針。他怎麼會吃過沙棗呢!?

靈與肉二

「啊,這兒還能聽到丹尼·古德門的《恆河上的月光》!」密司宋能說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她長得高大豐滿,身上散發出一股素馨花的香氣,一頭長長的黑發被一條紫色的緞帶束在腦後,不時像馬尾一樣甩動著。「董事長,您看,北京人跳迪斯科比香港人還夠味,他們現在也現代化了!」

「任何人都抵禦不了享樂的誘惑。」父親像把一切都看透了的哲學家似的笑著。「他們現在也不承認自己是禁慾主義者了。」吃完晚飯,父親和密司宋把他帶到舞廳。他沒有想到北京也有這樣的地方。小時候,他也曾跟父母到過上海的「梯梯斯」、「百樂門」和「法國夜總會」,現在應該像是舊地重遊,但是,當他看到有柔和的乳白色的燈光中,像男人一樣的女人和像女人一樣的男人在他身邊像月光中的幽靈似地游盪的時候,卻感到不安起來,就像一個觀眾突然被拉到舞台上去當演員一樣,他無法進入要他扮演的角色。剛才在餐廳里,他看見有的菜只動了幾筷子就端了回去,竟從腸胃裡發出一陣痙攣似的反感。在他那兒,上縣城的國營食堂都要帶一個鋁制飯盒,把吃剩下的飯菜帶回家去。

大廳里響著樂曲,有幾對男女跳起奇形怪狀的舞蹈。他們不是摟抱在一起,而是面對面像斗雞一樣互相挑逗,前仰後合。這些人就這樣來消耗過剩的精力!他想起現在正在熱得發燙的稻田裡收割的人們。他們彎著腰,從右到左,又從左到右不停地擺動上肢。偶爾,他們抬起頭向遠遠的擔子嘶啞地喊著:「喂,水,水……」啊,要是他現在能夠躺在那一片綠蔭下,在汩汩的黃色的渠水邊,聞著飽含稻草和苜蓿香氣的微風,那該有多好……

「您會跳舞嗎?許先生。」忽然,他聽見密司宋在旁邊問他。他剛捕捉到的一點味兒馬上消失了。他掉過頭瞥了她一眼:她也有一對明亮的眼睛和兩片塗得很紅的嘴唇。

「不,不會,」他心不在焉地向她笑笑。他會放馬,會犁田,會收割,會揚場……為什麼他要會跳舞呢?

「你別為難他了,」父親笑著對密司宋說,「你看,汪經理來請你了。」一個穿灰色西服的漂亮男子繞過桌子走來,笑嘻嘻地向密司宋一彎腰,兩人翩翩下了舞池。

「你還要考慮什麼呢?嗯?」父親又燃起煙斗,「你比我還清楚,共產黨的政策是經常變的,現在辦簽證還比較容易,以後怎麼樣,就很難說了。」

「我也有我所留戀的。」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父親。

「包括那些痛苦嗎?」父親意味深長地問。

「唯其有痛苦,幸福才更顯出它的價值。」

「嗯?」父親凝視著他,不解地聳了聳肩膀。

他心頭突然掠過一陣惆悵。這才想起父親也是屬於這個陌生的、不可理解的世界的。形體上的相似消除不了精神上的隔膜。他也像父條凝視他那樣望著父親,而兩個人的目光都不能透過對方的視網膜看到眼睛深處的東西。

「是還……還怨恨嗎?」最後,父親低下眼睛。

「不,完全不是!」他把手一揮。這個動作也完全像他父親。「正如您說的: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這完全是另外的事……」舞曲變換了,這次是低沉的、緩慢的,像渠水經過長長的渠道。燈光好似暗淡了一些,他看不清舞池裡憧憧的人影。父親低下頭,用手不住地擦著額頭,又表現出那種軟弱的痛苦的神情。「是呀,過去的是已經過去了。可是回想起來,還是痛苦的……不過,我的確很想念你,尤其到現在……」

父親喃喃的低語配上這支比較典雅的舞曲,也使他動了感情。「是的,這我相信。」他沉思地說,「我也想念過你的。」

「是嗎?」父親抬起頭來。

是的。二十年前,在那個秋天的夜晚,月光穿過窗紙被大雨淋破的窗欞,灑在一群像一堆堆破布的人們身上。十幾個人睡在一間低矮的土坯房裡。他緊貼著牆根,帶著土鹼味的潮氣浸透了他的衣服。他冷得直打寒戰,乾脆從濕漉漉的稻草上爬起來。外面,泥濘在月光下像碎玻璃一樣閃光。到處是殘存的雨水。空氣里彌漫著腐敗的水腥氣。他找到馬圈。那裡還比較乾燥,馬糞尿蒸發出一股熏人的暖氣。馬、騾子、毛驢都在各自的槽頭上吭哧吭哧地嚼著乾草。他看到有一段馬槽前沒有拴牲口,就爬了進去,像初生的耶穌一樣睡在木頭馬槽里。月光斜射進來,在馬棚的山牆上劃出一條分開光與影的對角線。一匹匹牲口的頭垂在馬槽邊,像對著月亮朝拜似的。這時,他陡然感到非常凄愴,整個情景完全象徵性地指出了他孤獨的處境:人們拋棄了他,使他來和牲口為伍!

他哭了。狹窄的馬槽夾著他的身軀,正像生活從四面八方在壓迫他一樣。先是被父親遺棄,母親死了。舅舅把母親所有的東西都捲走,單單撇下了他。以後他搬到學校宿舍,靠人民助學金上學。共產黨收留了他,共產黨的學校教育了他。在五十年代那種開朗的氣氛中,雖然他具有一副在畸形的家庭中養成的孤僻、敏感和沉默寡言的性格,但也慢慢地溶化在一個大集體里。和五十年代所有的中學生一樣,他對未來也有一個美麗的夢。畢業了,夢成了現實。他穿著藍布制服,夾著備課本,拿著粉筆走進教室。他有了自己生活的道路。但是,就因為學校支部書記要完成抓右派的指標,就又把他推到父親那裡去。好像肉體上的血緣關系必然決定階級的傳宗接代,他又成了資產階級一分子。過去,資產階級遺棄了他,只給他留下一個履歷表上的「資產」,後來,人們又遺棄了他,卻給他頭上戴了頂右派帽子。他成了被所有的人都遺棄了的人,流放到這個偏僻的農場來勞教。

一匹馬吃完了面前的乾草,順著馬槽向他這邊挪動過來。它盡著韁繩所能達到的距離,把嘴伸到他頭邊。他感到一股溫暖的鼻息噴在他的臉上。他看見一匹棕色馬掀動著肥厚的嘴唇在他頭邊尋找槽底的稻粒。一會兒,棕色馬也發現了他。但它並不驚懼,反而側過頭來用濕漉漉的鼻子嗅他的頭,用軟乎乎的嘴唇擦他的臉。這樣撫慰使他的心顫抖了。他突然抱著長長的、瘦骨嶙峋的馬頭痛哭失聲,把眼淚抹在它棕色的鬃毛上。然後,他跪爬在馬槽里,拚命地把槽底的稻粒扒在一起,堆在棕色馬面前。

啊,父親,那時你在哪裡?

靈與肉三

現在,這個父親終於回來了!

這不是夢,父親就睡在他隔壁;這不是夢,他自己也的的確確是睡在一張柔軟的席夢思床上。他摸著身下的床墊,和那硬綳綳的木頭馬槽多麼不同!月光透過薄紗窗帷,在地毯上、沙發上、床上投下一塊塊邊緣模糊的菱形方格。在朦朧的月光中,這一天獲得的印象這時又清晰地呈現了出來,而他所得到的總的感覺,則是他完全不適應、不習慣這一切。父親回來了,但這卻是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父親的回來不過是勾引起他痛苦的回憶。打破了他的平靜而已。

盡管已到秋天,但房間里好像越來越悶熱。他索性掀開毛毯,翻身坐起來,扭亮台燈,用漠然的眼光環顧四周。最後,他的目光光落在自己的軀體上。他看到肌肉突起的胳膊,看到靜脈曲張的小腿肚,看到趾頭分得很開的雙腳,看到手掌、腳跟上發黃的繭子,他想起了下午父親對他的談話。

下午,喝完咖啡,父親支使開密司宋,對他談到公司在海外的發展,談到他的幾個異母弟的無能,談到對他和故土的思念。「……有你在身邊,我能得到一點安慰。」父親說,「三十年前的事,我後來越來越覺著不安。我知道大陸上講究家庭出身,老搞階級斗爭,你的日子不會好過,甚至以為你已經不在了,心裡總是惦記你。你小時候的模樣經常在我腦子里出現。尤其是你生下來,你爺爺為你在南京外交部旁邊的華僑招待所設湯餅筵的那天,你在奶媽懷里的樣子,我記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一樣。那天,申新的榮家、先施的郭家、華紡的劉家、英美煙草公司的鄭家都從上海來了人。你知道,你是我們家的長房長孫……」

現在,當他在罩著淡綠色燈罩的燈光下,看著自己裸露著的強健的肌體的時候,他突然獲得了一個極其新奇的印象。因為他還是第一次在父親口裡聽到他記憶的史前時期——他兒時的情景,於是,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在腦海中形成了一個非常鮮明的對比。終於,他發現了他們父子之間隔膜的真正所在:他這個鍾鳴鼎食之家的長房長孫,曾經裹在錦緞的襁褓中,在紅燈綠酒之間被京滬一帶工商界大亨和他們的太太嘖嘖稱贊的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勞動者了!而在這兩端之間的全部過程,是糅合著那麼多痛苦和歡欣的平凡的勞動!他解除勞教以後,因為無家可歸,於是被留在農場放馬,成了一名放牧員。清晨,太陽剛從楊樹林的梢上冒頭,銀白色的露珠還在草地上閃閃發光,他就把柵欄打開。牲口們用肚皮抗著肚皮,用臀部抗著臀部,爭先恐後地往草場跑。土百靈和呱呱雞發出快樂的和驚慌的叫聲從草叢中竄出。它們展開翅膀,斜掠過馬背,像箭一樣地向楊樹林射去。他騎在馬上,在被馬群踏出一道道深綠色痕跡的草地上馳騁,就像一下子撲到大自然的懷抱里一樣。草場上有一片沼澤,長滿細密的蘆葦。牲口們分散在蘆葦叢中,用它們闊大而靈活的嘴唇攬著嫩草。在沼澤外面,只聽見它們不停的噴鼻聲和嘩嘩的趟水聲。他在土堆的斜坡上躺下,仰望天空,雪白的和銀白的雲朵像人生一樣變化無窮。風擦過草尖,擦過沼澤的水面吹來,帶著清新的濕潤,帶著馬汗的氣味,帶著大自然的呼吸,從頭到腳摩挲遍他全身,給了他一種極其親切的撫慰。他伸開手臂,把頭偏向胳肢窩,他能聞到自己的汗味,能聞到自己生命的氣息和大自然的氣息混在一起。這種心悅神怡的感覺是非常美妙的。它能引起他無邊的遐想,認為自己已經融化在曠野的風中;到處都有他,而他卻又失去了自己的獨特性。他的消沉、他的悲愴,他對命運的委屈情緒也隨著消失,而代之以對生命和自然的熱愛。

中午,馬匹一頭頭從蘆葦叢中趟出來,帶著滾圓的肚皮,抖擻著鬃毛,甩動著尾巴驅趕馬虻和牛蠅。它們信賴地、親昵地聚在他周圍,用和善的大眼睛望著它們的牧人。有時,長著白色花斑的七號馬會繞過幾頭瘦乏的牲口,悄悄地遛到瘸腿的一百號旁邊,用乍著稀疏胡須的嘴唇掀動它、戲弄它。一百號也不示弱,調過屁股,用本來就沒有著地的瘸腿使勁地向後一彈。七號馬急速躲開,高昂起頭,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玩丟手帕的游戲一樣,在馬群中轉來轉去,濺起閃著銀光的水花。每在這個時候,他就要拿起長鞭,嚴厲地吆喝幾聲。於是,所有的馬都會豎起耳朵,並向七號馬投去責怪的眼光。七號馬也安靜下來,像一個受了呵斥的小學生似的,站在水深到膝的沼澤里,掀起嘴唇,無聊地銼著長長的門牙。這時,他會感到他不是生活在一群牲口中間,而是像童話里的王子,在他身邊的是一群通靈的神物。

在正午的陽光下,遠方,雲影在山腳下緩緩地移動;沼澤里,一種叫「水牛」的水鳥也感到了炎熱,開始用嘴對著蘆根咕咕地鳴叫。這里,不僅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蒼茫,而且有青山綠水的纖麗。祖國,這樣一個抽象的概念,會濃縮在這個有限的空間,顯出她全部瑰麗的形體。他感到了滿足:生活,畢竟是美好的!大自然和勞動,給予了他許多在課堂里得不到的東西。有時,陣雨會向草場撲來,它先在山坡上垂下透明的、像黑紗織成的帷幕一樣的雨腳,把燦爛的陽光變成悅目的金黃色,灑在廣闊的草原上。然後,雨腳慢慢地隨風飄拂,向山坡下移動過來。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斜射下來了,整個草原就像騰起一陣白蒙蒙的煙霧。在這之前,他必須把放牧的馬群趕到林帶里去。他騎在馬上,拿著長鞭,敞開像翅膀一樣的衣襟,迎著雨頭風,在馬群周圍賓士,叱呵和指揮離群的馬兒。於是,他會感到自己軀體里充滿著熱騰騰的力量,他不是渺小的和無用的;在和風、和雨、和集結起來的蚊蚋的搏鬥中,他逐漸恢復了對自己的信心。

各隊放牧員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聚在一起,為他們避雨而設的窩棚,在草楊上就像一葉扁舟似的停泊在白蒙蒙的雨霧中。窩棚里涼爽潮濕,彌漫著劣質煙草的青煙。他聽著放牧員們詼諧的對話和粗野的戲謔,驚奇他們並沒有他那麼復雜的感情,和對勞動、對生活的那些敏感的新體驗。原來他們本來就是朴實的,單純的;生活雖然艱苦,但他們始終抱著愉快的滿足。他開始羨慕他們。

有一次,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放牧員問他:「人說你是右派,啥叫右派?」他羞愧地低下頭,訥訥地說:「右派……右派就是犯了錯誤的人。」「右派就是五七年那陣子說了點實話的人。」七隊的放牧員說,「那一年,整的是讀書人。」七隊的放牧員是個心直口快的漢子,平時愛開玩笑,人們都叫他「郭蹁子」。

「說實話叫啥『犯錯誤』,要都不說實話,天下就亂套了。」老放牧員抽著煙鍋,沉思地說,「話可說回來,還是勞動好,別當幹部。我快七十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聾、腰不彎,吃炒豆子嘎嘣嘎嘣的……」「所以你下輩子還得勞動!」「郭蹁子」笑著打斷他的話。

「下輩子勞動有啥不好?」老放牧員鄭重地說,「離了勞動,人都活不成,當官的當不成,念書的也念不成……」

這種簡短的、樸拙的、斷斷續續的話語,經常會像陣雨過後的彩虹一樣,在他心上激起一種美好的感情,使他渴望回到平凡的質朴中去,像他們一樣獲得那種愉快的滿足。

在長期的體力勞動中,在人和自然不斷地進行物質變換當中,他逐漸獲得了一種固定的生活習慣。習慣頑強地按照自己的模式來塑造他。久而久之,過去的一切就隱退成了一場模糊的夢,又好似是從書上讀到的關於別人的故事。他的記憶,也被這種固定的生活習慣和與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攔腰折斷了。那在大城市裡的生活變得虛幻起來,只有現在這一切才是實實在在的。最後,他就變成了適合於在這塊土地上生活,而且也只能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他成了一名真正的放牧員!到了「文化大革命」開始的那一年,人們也早已忘掉了他的過去,只是到了狂熱階段,才有人想起他還是個右派,需要把他拉出來示眾一番。可是,這時幾個隊的放牧員聚在窩棚里經過一番商量,一口咬定坡下的草情不好,跟場部招呼了一聲,唿啦一下把牲口都趕到山坡上去。他當然得跟著去,因為沒有一個革命群眾願意放棄革命,來頂替他這個好幾個月不能回家的差使。放牧員們幫他把簡單的行李往馬背上一搭,騎上馬,晃悠晃悠地離開了鬧騰騰的是非之地。上了大路,放牧員們歡快地叫喊著:「去啵!咱們上山去,管他們媽嫁給誰!」他們此起彼伏地吹起尖利的口哨,不斷地發出短促的吆喝聲,得得的馬蹄在大路上揚起團團黃色的塵霧。遠方,就是像翡翠一樣晶瑩閃光的山坡草場……這一天,他永遠當作一種極其特殊的溫情,是那樣深刻地留在記憶里。

這里有他的痛苦,也有他的歡樂,有他對人生各個方面的體驗,而他的歡樂離開了和痛苦的對比,則會變得黯然失色,毫無價值。去年春天,他突然從山上的草場被叫回場部。他拿著草帽惴惴不安地走進掛著「政治處」牌子的辦公室。董副主任對他宣讀了一個文件,然後告訴他,過去把他錯劃成了右派,現在給他改正過來了,還要安排他到農場學校教書。董副主任的面孔莊重得毫無表情,一隻早來的蒼蠅在辦公室嗡嗡地飛來飛去,一會兒停在牆壁上,一會兒停在檔案櫃上。董副主任的眼睛隨它轉來轉去。手裡捏著本雜志躍躍欲試。

⑶ 精衛的震撼 原文

蔣子龍

精 衛 的 震 撼

天津火車站原名「老龍頭車站」。天津又名「津門」。「天津衛」,即北京的門戶,渤海的衛士——老龍王之頭名符其實。今年正好是「老龍頭」建站一百周年。然而昔日「老龍頭」已不復存在。今日天津站據說有好幾個「全國第一」設施先進,是不是真的屬於「全國第一」。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新天津站是近幾年來天津市政建設的「代表作」。它有自己的構思,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獨到之處,因而建築本身便有了精神。無論是七十米高的神韻獨具的鍾塔樓,還是兩側狀似鳥翼的二里長的附屬建築以及凌空欲飛的主站房,有了精神就活了!我們沒有精神的建築太多,低劣的死眉塌眼的千篇一律的灰不溜秋不死不活的,缺少靈氣和神韻。是可以容身的窩,不是建築。建築是藝術,是「凝固的音樂」。窮、人多,不是缺少精神的理由,花同樣的錢,可以蓋得死眉塌眼,也可建得神韻獨具。剛蓋好就是落後的,甚至還沒有蓋,一開始設計就是落後的,那才是浪費。建築透著一方水土、一個地區的民眾,乃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精、氣、神!

人們涌進天津站,確切地說是邁進富有羅馬巴洛克風格的圓拱形中央大廳,突然都站住了,周圍的什麼雄偉呀,壯觀呀,新奇呀,全消失了。氣骨雄豪的建築群落剛才還深深地刺激了大腦皮層,此刻也像潮水般地退去,只剩下頭頂上的一幅畫。這是一片從未見過的穹頂巨幅油畫,高二十一米,直徑二十四米,面積近六百平方米。題目叫《精衛填海》。畫面讓人驚陔,恍惚間有飄逸、浮動的感覺。

七個背生巨翅的裸女,中間的精衛頭頂一圈彩虹,身長六點五米,翅膀十二米長。兩個肥胖可愛、剛長出嫩翅的齠齡童子,有一百隻海鳥圍繞著她們。畫家們把具體的東西全部抽去,只留下海、天、雲。用濃重的藍黑色油彩堆出一團團大的色塊。雲的迸飛,洪荒宇宙的旋舞,生的角逐,力的拼搏,愛有測試,美的流溢。海一樣翻騰的血,雲一樣飄曳的長發,雷電似的翅膀,像劍一樣劈開了厚厚的雲團。駕風驅雨,巨石投海,激起沖天水柱,如噴泉一般。海和雲,人和天攪在一起,一幅中國的「創世紀」。有生命的大運動,有令人震撼的真實感。精衛的精神投下一束光暈,她們的翅膀照亮整個大廳,她們強大的生命的熱力在散發,溫暖了冰冷的海和天,溫暖了這將軍紅的磨光花崗岩地面和頂天立地的堅硬的大理石柱子。

精衛填海圖體現了設計者的一種精神。起初,設計者曾想採用一個最常見最保險因而也是最平庸的方案:在中央大廳的穹頂上安裝無數個燈泡,這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滿天星」。可心裡總覺得這么好的建築不配畫太可惜了。古今中外哪一座優美的建築離得了繪畫和雕塑!於是,市長決定搞「立體感很強的正宗油畫」,並想好了內容,畫「哪吒鬧海」。為此去請教天津油畫大家秦征。秦征直搖腦袋:「不好,哪吒鬧海被畫濫了。這是車站,頭頂上有妖魔鬼怪廝殺成一團也讓人看著不舒服。」

「你是畫什麼好?」

「《精衛填海》。」

「什麼意思?」

「中國古代兩大神話,《愚公移山》和《精衛填海》。毛主席一篇文章使愚公移山的故事家喻戶曉卻冷落了精衛。《山海經》里說:『炎帝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於東海,溺而不返,故為精衛。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述異記》里說的更詳細,炎帝的小女兒溺死於東海,化為精衛鳥。精衛與海燕結合,生雌如精衛,生雄如海燕。今東海精衛溺水處,誓不飲其水。精衛,一名冤禽,又名志鳥,俗呼帝女雀。」

好個志氣鳥!精衛其實是中國第一個女神,並司青春、愛情和復仇。讓她來取代「老龍頭」豈不富有深意和幽默?

已調到北京出任中國美術家協會黨組書記的秦征,不願做京官,老想畫畫兒,老往天津跑。他的家和戶口還在天津。市長決定把天津站的穹頂畫還是交給他來干。秦征那藝術家的硬勁又來了:「叫我干就得由我說了算,身不由己莫談藝術!」市長親自給他下了「全權負責」的委託書。

他帶著王玉琪等五個得意的學生投入緊張的創作。

畫家們把自己封閉在二十多米高的腳手架上,有的時候需躺著才能揮筆,有時要蹲著。半蹲或弓腰歪身,中間的高部則要站著畫。甚至還要踩著凳子,每天和精衛在一起。他們就是精衛,被自己創造的海浪抽打著,精衛的翅膀載浮著他們,水霧雲層像香煙一樣在他們身邊繚繞。創作的沖動像烈火燒灼著他們,感覺不到大棚里四十多度的高溫,聽不到腳下施工的噪音,他們彷彿也跟著精衛經歷了死的恐怖,獲得了生的力量。

看那精衛的裸體吧,有著太陽般的膚色,閃閃發亮,磁實而有彈性。曲線是冷峻而優美的,不失女兒的圓曲,光滑的靈巧。卻又帶著鋒芒,帶著青春的稜角,有飽滿而充沛的活力,把握著自己的命運,坦然地大愛,大恨,大復仇。讓人們也坦然地欣賞這裸體的強健和優美。精衛的臉是風暴塑造的,沒有傳統的女神形象的福態、柔美、恬靜,有的是智慧和自信、強悍、堅毅、威猛。雷電是她們的眼睛,這眼光執著地洞識了生命的意義,只有中國女人,經過大死大生的女人才有這樣的眼光。畫面上有海天、雲、光,也有女性的溫慈,復仇者的酣戰,兒童的嬉戲,構成了對美好生命永恆的肯定。精衛——波瀾壯闊的生命!

精衛是鳥,應該有雙翅。正是這許多大小不等的翅膀給油畫以奇特的生命和恢宏的氣勢。正面看,精衛們羽化成仙,騰空而起,「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反面看,精衛正對著大海俯沖,而且是加速度地俯沖,側面看,精衛們在翱翔。不論從哪個角度看,精衛們都在飛、都很美,給人以強烈的浮動感、飛升感,彷彿主站房連通中央大廳也一並馱在精衛的翅膀上,同風而起,扶搖直上。

旅客們怎能不在這穹頂畫上駐足仰視?它喧賓奪主,吸引了眾多的遊客涌進天津站,不是為了坐火車,而是想看看《精衛填海》。它比天津站名氣更大,傳揚得更快。關心這幅畫命運的人,仍擔心精衛的裸體——乳房、腹部、大腿,緊張地注視著各方面的反應。首先是工人、普通的旅客很喜歡。外國人看了感到驚奇。他們說中國允許畫這么大型的裸體油畫說明開放政策了不起。幾個南朝鮮人乾脆說它是亞洲第一流的——秦征師徒卻不願意人們這么大驚小怪,輿論太大就容易引起人們注意,萬一哪位大人物不喜歡,說句什麼話,豈不麻煩!他們希望自己的作品悄悄地先活下去,在人們的心目中生根、發芽、強大,成熟到血肉豐滿,真正成為天津站絕對不可少的一部分,那時才能說《精衛填海》站住了。據傳最近有位領導同志發話了:「天津站畫裸體,可這裸體看著不膩味。」

大家都盼著北京機場的「壁畫風波」不再重演。精衛的命運肯定比那淋浴的裸女的命運要好。

⑷ 《喬廠長上任記》的作者是

作者蔣子龍。

蔣子龍(1941年生)當代作家。河北滄縣人。任中國作協理事,中國作協天津分會主席。1958年初中畢業後進天津重型機器廠工作,當過兵。1965年發表第一個短篇小說《新站長》。善於寫工業題材。粉碎「四人幫」後,創作了大量優秀小說。1979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喬廠長上任記》,產生很大影響。短篇《一個工廠秘書的日記》和《拜年》,中篇《開拓者》、《赤橙黃綠青藍紫》和《陰錯陽差》均在全國獲獎。其作品題材重大,有強烈的時代氣息,風格剛健雄渾。

《喬廠長上任記》內容簡介
電器公司經理喬光朴主動要求到機電廠任廠長,以改變該廠落後面貌。上任後他採取一系列改革措施,使生產局面迅速改觀。但他也受到各種阻撓,一度陷於內外交困的境地。然而,在領導和群眾支持下,他對改革依然充滿信心。
局長霍大道主持機電工業局黨委擴大會議,研究派硬手到兩年半沒有完成生產任務的重型電機廠當廠長。電機公司經理喬光朴打破沉寂毛遂自薦,並當眾立下了「不完成國家計劃請求撤消黨內外一切職務」的軍令狀。他提議二十多年前曾和他一起將電機廠「搞成一朵花」的石敢仍擔任黨委書記,並硬是將在「文革」中被批鬥得心灰意懶的石敢動員出山。
喬光朴回到獨居的家中,神使鬼差地打電話約了童貞。童貞是喬光朴在蘇聯學習時認識的留蘇學生。回國後,喬光朴出任電機廠廠長,童貞也在廠里當技術員。童貞深愛著喬光朴,但由於喬已有妻室,便矢志不嫁。她的外甥郗望北以為廠長騙了他老姨,對喬光朴懷恨在心。在「文革」中,喬光朴的妻子不清不白地死在「牛棚」里,他自己也常挨批鬥,加上廠造反派頭頭郗望北又給他扣上了「道德敗壞分子」的帽子,使他比別的走資派吃了更多的苦頭。童貞的心靈也受到了傷害。
兩人見面後感慨萬分。喬光朴向童貞求婚,並希望明天回廠上任後就結婚。童貞擔心群眾議論,又怕喬光朴跟已擔任副廠長的郗望北無法共事,顯得憂心忡忡。但喬光朴五十多歲還雄心勃勃,熱愛自己的事業,又使她那顆工程師的心也熱了起來,她同意跟他到廠里轉轉。進了車間,喬光朴發現青年工人杜兵採用「鬼怪式操作法」,十分氣憤。在他之先到廠的石敢摸到的情況更嚴重:工人思想混亂,幹部其實是三套班子。他告訴喬光朴,冀申正在主持召開緊急黨委會,這肯定跟他們回廠有關。他們來到了辦公樓,只見會議室燈光通明,好像在討論明天的大會戰。喬光朴給霍大道掛了一個電話,拉著石敢、童貞走進了會議室。黨委會正在討論兩項內容,一項是郗望北的停職清理,另一項便是大會戰。冀申想用大會戰孤注一擲,在生產回升後借台階離開電機廠,同時在交印之前把郗望北拿下去,在喬光朴和郗望北這對冤家中埋下一根引信。不料會議中途來了不速之客,後又進來了局長霍大道。霍大道當眾宣布了局黨委的決議,並補充了一項任命:任命童貞為廠副總工程師、黨委常委。喬光朴談了對工廠搞大會戰的不同意見,最後宣布自己跟童貞已舉辦婚禮。
喬光朴上任半個月,撂挑子下去整天在下邊轉。終於,連留在上邊坐鎮的石敢也坐不住了。喬光朴告訴他已經有了眉目,抓准了病情可以動大手術了。第二天,他一下將全廠九千多名職工推上了大考核、大評議的比賽場,留下精兵強將,把考核不合格的,組成服務大隊替代農民工搞基建和運輸。喬光朴也因此樹起了一批「仇敵」,不僅有像杜兵這樣的工人,而且還有那些「編余」中層幹部,他們強烈要求對廠長也進行考核。在「考廠長」時,喬光朴地各種各樣的問題回答滔滔不絕,始終沒有被問住,而分管生產的副廠長冀申卻完全被考垮了。喬光朴當機立斷,將冀申調去搞基建,把下車間的郗望北調上來頂替冀申的位置。冀申抓基建幾天,服務大隊里對喬廠長不滿的人就放出風要把他再次打倒。喬光朴親自出差去「搞外交」。由於不通「關系學」,大敗而歸,而郗望北卻顯示了處理這類關系的能力。這期間,冀申走上層路線到外貿局上任去了。兩人在劇場相遇,冀申故作姿態,一臉得意之色。郗望北准備連夜出發,去解決廠長沒有解決的材料、燃料和各關系戶的協作問題。
石敢在燈下仔細研究一封封控告喬光朴的信件,憎恨自己開脫了自己而加重了老喬的罪過。剛進辦公室的霍大道和石敢愁眉苦臉的樣子比較,顯得情緒特別好。喬光朴推門進來,發現了石敢急忙收藏的控告信。霍大道向石敢示意都給喬光朴看。喬光朴看完控告信,怒不可遏。石敢勸他回局交令。喬光朴嚷道:「我不怕這一套,我當一天廠長,就得這么干!」霍大道說:「我喜愛這一句話:寧叫人打死,不叫人嚇死。我在台上,就當主角。」他告訴喬光朴,部長對電機廠的搞法很感興趣,希望喬光朴把手腳再放開一些,積累點經驗。

與蔣子龍找帽子原文相關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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